灰色地带的文学 (第2/5页)
鲁迅是别人介绍的。台大第一宿舍一位读法律的本省籍同学,有天神秘兮兮地把一本故意用洋杂志封面做了封套的《鲁迅选集》塞在我枕头底下。“明天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去读!”他说。
在此之前,我对鲁迅的了解等于零,只听过国文老师熊公哲先生提过:白话文,只有周氏兄弟勉强可以,其他的不必读。
那本《选集》给我开启了一个世界,陌生但不遥远。吴组缃则是我在夏威夷大学的东方图书馆刻意搜索“发现”的。阅读这两位前辈,加上在我心目中形成一条路线的其他一些作家,如沙汀、艾芜、叶紫和罗淑等,形成了一种“知识累积”,成为我在一九六四到一九六六年期间跟《剧场》杂志内部一些同人讨论文学观点的基本力量来源。就因为这种讨论和争辩,《剧场》后来分裂成两派,陈映真与我退出,同尉天骢合作,天骢又拉来了王祯和、七等生、黄春明、雷骧……我们坚持要以现实为基础的创作方式,终于借《文学季刊》的创办,有了实践的机会。
可是,理论主张虽然说得口沫横飞,一张白纸摊在面前,怎么下笔?
这时候“发现”了朱西甯的《铁浆》,不能不说有点命运与共的感觉了。
因此,第一次读《铁浆》,没有寂寞,只有温暖,没有失落,只有震撼。
一九六六年初,我试以写实手法(当时可怜地以为,只要关闭向内探索的眼睛,努力向外张望,便是写实了),结结巴巴写出了一篇“新思想”作品,题目叫《刀之祭》,那里面清清楚楚,完全是模仿朱西甯,而且,模仿得相当拙劣,因为当时对朱西甯在《铁浆》中寄寓的乡土深情,根本毫无了解,只不过利用一个躯壳,暗藏一点“反”意。
义务担任《文学季刊》顾问的姚一苇先生看完后,说了两个字:“不行!”
羞愧之余,再出发,找到自己比较熟习的题材,写了《落日照大旗》,总算勉强过关。
当时,可能由于自命为左派的意识形态作祟,读《铁浆》时竟完全看不到朱西甯作品中那种谦冲温和的基督教淑世的精神,反而把《铁浆》中塑造的那种北方男儿顶天立地超愚昧的拒绝投降的精神,看成了中国人应该有的翻身本钱。同时,许多细致的差别,也毫无所感,举例说:吴组缃的《铁闷子》,那个做贼的好汉为什么连上了抗日救亡?朱西甯的《贼》,鲁大个儿为什么一点社会功能都不给?我就从不曾深究。同样,写农村大户人家,为什么吴组缃的《一千八百担》充满嘲讽,朱西甯的《锁壳门》只有悲悯?我也不曾深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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